清晨,柔和的光洒在窗前,有轻声吟唱传来:“……我们的校园洒满阳光,百花争妍,桃李芬芳。献身教育,振兴中华,就是我们崇高的理想……面向小学,面向农村,面向山区,我们奋进在社会主义教育战线上……”唱歌的老师,自带岁月沉淀的优雅,眼眸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。那一刻,一束晨光,一声吟唱,将我带进往日时空,重返楼梯岭上。
楼梯岭上,晨曦最美。黎明初晓,柔光微露,清风曼舞,携着从梦境醒来的灵魂,映衬着恬淡岁月,将日子浣洗清朗。这里是江西最普通的丘陵山头,紧靠京九铁路线,依峰山,傍章江,这里曾是赣州师范学校所在地,是我步入教坛的第一个阶梯。
初上楼梯岭,是舅舅带我来的。对舅舅来说,是十二年后的故地重游,他是楼梯岭上85级学生,在这里度过了新中国第一个教师节,是这岭上最早的一批师范生。大概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吧,舅舅将我送到学校,办好手续就离开了。那一年,我刚满14岁。人的成长需要时间的捶打,更需要瞬间的开悟。那一刻,我明白,能陪伴我的就是楼梯岭上的日月星辰了。岭上的夕阳落在家的方向,于是,我更喜欢早晨。
楼梯岭上,晨曦初露,岭上缥缥缈缈笼罩一层轻轻薄雾,拂面的清风摇动主干道上一树树的嫩绿,阳光欢欢喜喜落下,少年的梦透过格子窗,在课桌上一寸一寸地亮。
楼梯岭上,有许多新奇的知识。我们要学政史地生数理化,更要学语基教育教学法;要学习音体美劳的知识,还要接受师范技能的训练;说、写、弹、唱、画、操(说普通话、写三笔字、弹琴、唱歌、画画和广播操),每一环节都凝聚着汗水与努力。我最惧怕的是弹琴和唱歌。于是,只能每天早上在艺术楼的琴房训练,自顾自地癫狂。幸有晨曦相伴,这时的阳光并不炽烈,仿佛被一层柔和的滤镜轻抚,犹如梅雨季里,阴郁午后的一抹温柔。
楼梯岭上,有许多优秀的老师。印象最深的是刚走上讲台的温老师,据说他去幼师班上课,不敢看讲台下满教室的女生,只能红着脸看着天花板讲课(当我第一次走上讲台,看着台下只比我小四五岁的学生时,我也红着脸看着天花板,许久)。对我影响最大的是班主任张老师,他的课堂包罗万象、精彩绝伦,他的话语和风细雨、润物无声。未见过他在班上失态红脸,未见过他对学生批评呵责,而我们却是全校最好的班级。张老师能写一手优雅的正楷字,就像他的为人;张老师也能写一手洒脱的行楷字,就像他的处事。他写给我的毕业赠言——“志不求易,事不避难”,我至今铭记,奉为圭臬。
楼梯岭上,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。犹记得,图书馆楼下的竹林,有小石桌可以下棋。周日清晨,两个少年以棋为局,引发教育的方向是“专才”还是“通才”的辩论,相约二十年后再看结果。而如今,好友早已成为专业领域的佼佼者,而我依旧在普及通识教育。犹记得,和祖斌同学夜晚躲在五楼废旧的洗漱间,一起备战自学考试。为了提神,两人一杯章贡酒,就着月光,伴着虫鸣,一饮而下,少年意气,诚如斯哉!及至凌晨,那美妙苍茫的时刻,深邃微白的天空,散布着几颗星星,校园幽静,天竺桂的叶子微微颤动,四处笼罩在神秘的薄雾中,只有对面墙上“学高为师,身正为范”八个大字,越来越明晰……
晨星已落,大地泛起一片红光,我将晨曦藏于指间,从此,策马扬鞭赴梦想。
第二十个教师节那天,我给孩子们讲唐诗。我说,诗佛王维的佛性体现在他的诗中,最鲜明的特征就是“空”字,比如“空山新雨后”……那一刻,我愣住了,眼圈红了,一个“空”字将我拉回楼梯岭上的文选课。那时,我就坐在前排,清晨的阳光洒在张老师神采飞扬的脸上,他正在讲王维的“空”啊!当我回过神来,看着前排小男孩脸上的光彩,我知道,一颗来自七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,在此刻,教育才形成了闭环。这枚子弹,是时间的信使,更是教育的回响。
悲晨曦之易夕,感人生之长勤。楼梯岭上的晨曦早已汇入赣南大地,把最耀眼的骄傲洒向每一个角落。
大概是第三十个教师节那年,我还在农村初中。冬日晨曦初现,当歌唱祖国的歌声响起,当学生们赶到操场,当值日老师整理队伍时,年过半百的老校长早已擎着手电,在露水和晨曦中等候许久了。那是一种无声的力量,学校的每一天都在这份无声的榜样下,各司其职,各尽所能。当冬日的暖阳洒在这位老党员、老师范生身上时,我忽然明白,这种历经晨昏积淀后的务实、谦逊与温和,不正是楼梯岭上孕育的风骨吗?
日月跳丸,光阴脱兔。楼梯岭上的赣州师范与宁都师范、龙南师范等学校合并为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。一代中师生,承载了教育改革的希望,见证了时代的变迁。楼梯岭上的风骨,也在继承中创新,在传承中发展。(蔡厚林)